晚上李鱼回了家,告诉母亲他找到了一个养蜂人的工作,潘娇娇听了喜不自禁,欢喜地道:“太好了!你如今也有了一份正儿八经的事做,你爹泉下有知,定然也欢喜的紧。”
潘娇娇说到兴奋处,忍不住抹起了欢喜的泪花儿,哽咽道:“自从你爹过世,娘独自拉扯你过活,就怕照料不好你,将来见了你爹,落他的埋怨。我儿如今长大了,懂事了,也能帮娘撑起这个家了。”
李鱼看到潘氏的模样,心头也不禁一酸。虽然在他心里,真心不觉得养蜜蜂是个什么有前途的职业,但……就算为了母亲喜悦的笑容也值了。虽说在心理上,他并不觉得潘娇娇是他的生身母亲,但这份感情却是半点也不掺假。
疏星朗朗,李鱼推着从邻家借来的独轮车,载了一车黄土到了院中,将土卸在墙角。墙角还有几大捆稻草。房子的墙壁已经有些裂缝,屋顶也有几处破漏了,虽说利州的冬天不似北方寒冷,但有了漏洞也不好受,李鱼打算抽空将房子修缮一下。这些修修补补的粗活儿没啥技术含量,一听也就懂了,倒不必另外请人。
李鱼把黄土和稻草堆好,正寻思天色已晚,不妨将车子停在院中,明日再去邻家还车,就见吉祥走进了院子,身形还微微有些摇晃。吉祥看见李鱼,便笑着招呼了一声:“李大哥!”
“吉祥,你才回来呀?”李鱼皱了皱眉,向她迎过去,甫一走近,便闻到一丝酒气,李鱼不禁一怔:“你喝酒了?”
吉祥奇道:“我就喝了三杯而已,你都闻到啦?”
吉祥掬着双手,向手掌上哈了两口气,自己闻了闻,笑起来:“还真有点酒味儿呢。”
李鱼瞧她微微摇晃的身子,还有比平时兴奋些的神情,不禁说道:“真的只喝了三杯?这样说来,你根本不会饮酒,何必……何必这么糟塌自己的身子。”这句话,李鱼就是一语双关了,他总不好直接说穿让吉祥难堪。
吉祥叹了口气道:“哎!没法子呀,为了赚钱么。我不喝,怎么哄那些臭男人开心,他们不开心,我如何赚他们的钱。”
吉祥从细细的小蛮腰间摘下一个荷包,沾沾自喜地向李鱼摇了摇:“看,这是我今天赚的,比以前半个月赚的工钱还多呢。”
李鱼听那钱币叮当响动的声音,仿佛听到的是一声声女人的喘息、男人的淫笑,那一双双咸猪手,先摸过一个十八岁充满青春活力的胴.体,再往那白羊儿似的美妙玉体上丢下一串大钱……
李鱼心里一阵腻味,微微转过了身,语气也有些冷下来。举步欲行时,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:“吉祥姑娘,这世上好男人不多,比的只是谁遇到的坏男人更坏罢了。你操持此业,遇到的难免……,还是小心为上!”
李鱼本想说“还是自爱些吧”,可说到嘴边,终究不忍说的重了辱她脸面。吉祥甜甜一笑,道:“嗯,李大哥说的是,我会小心警觉,注意保护自己的。李大哥真是个好人。”
这句话说完,吉祥不禁吐了吐舌头,掩住口道:“啊!我忘了,李大哥不喜欢人家说他是好人。”
李鱼心道:“什么注意保护,避孕吗?罢了,身体是你自己的,你自甘堕落,我操的什么闲心。”
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,一语双关地道:“这一回,我收下你的好人卡!”
“嗯?”吉祥显然不明白好人为什么会“卡”,她睁着一双纳罕的眼睛,微微歪头看着李鱼。李鱼却没再解释,只是淡淡地嘱咐了一句:“这一行,全仗青春皮相,不是持久之计。待你攒足了钱,还是转行做些旁的生意吧。”
吉祥嫣然点头:“嗯!我不用攒,我赚的钱都交给娘了。等家境有所好转,我就寻些旁的营生去做。”
李鱼本已转身走开了,才走出两步,听到这句话顿时停住,惊诧地回头看着她,不敢置信地道:“你说什么?你赚的钱,每天都交给……你娘?”
吉祥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:“是呀,把钱交给娘保管,有什么不好?”
李鱼心头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冒了起来,他也不晓得听了这句话,为什么会如此愤怒。吉祥自轻自贱,他没资格管。他可以失望、可以心生恻隐,但他就是没资格指着吉祥的鼻子骂她轻贱。
其实同样的,吉祥赚来的“皮肉钱”想怎么支配,那更是她自己的事,不管是攒起来、挥霍掉,又或者是给了别人,与他更是没有半点关系,可是李鱼的不开心已经一压再压,陡然听到她出卖皮肉色相换来的钱,居然还都给了她那刻薄寡恩的继母,李鱼真是忍无可忍了。
吉祥吃惊地看着李鱼猛地转过身来,一个箭步冲到她的面前,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,攥得她手腕生疼。李鱼压抑着愤怒的声音,低吼道:“你是不是傻?你是真傻还是假傻?她是怎么待你的,你看不出来?你娘?哈!你娘对你和我娘对我能一样吗?你就不能多点心眼儿,哪怕赚的这辛苦钱自己偷偷留上那么一点?”
李鱼向吉祥住的半间仓房一指,怒火燃烧的双眼盯着吉祥的眼睛,吉祥娇小玲珑的身躯此刻就像猛虎俯视下的一只小白兔,仿佛只要他一扑,就会被他连皮带骨一口吞下。
李鱼怒声道:“看看你住在什么地方?你里里外外地忙碌操持,可是就连吃的睡的都与他们不一样!家人,嗯?狗屁的家人!你要是蠢到这样不可救药,你就活该被人欺负!”
吉祥被李鱼给骂傻了,她定定地看着李鱼,眸中渐渐有泪光闪动,盈盈欲流,于是那星光便也在她眼中流动起来。吉祥的声音变得低微起来,甚而有些沙哑:“谢谢你,李大哥,我明白!其实我什么都明白。只是……”
李鱼依旧怒气不消,怒道:“只是什么?你以为,你如此推心置腹,如此把她视做亲娘,她就会把你当成她的亲生女儿?你把辛苦赚来的钱全都交给她,就能买回你想要的亲情?愚蠢!”
吉祥被李鱼骂得脸色苍白,她慢慢抿起了嘴唇,眼神又渐渐空洞起来。也许是从小遭受的苦难,让她养成了这种自我保护的方式,当她遇到难解的问题时,她就会把自己的意识紧紧地缩起来。此刻她的模样,又与之前被继母打骂时的表现一样了。
李鱼瞧她如此模样,心中一软,实在不忍再骂,只好松开她的手腕,恨铁不成钢地道:“我不是让你变成一个自私的人,可你好歹也得为你自己打算打算吧,吉祥姑娘,回到你的柴房安歇时,请你好好想一想!”
李鱼说罢,愤愤地转身离去。吉祥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,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。
李鱼一把抓住房门,用力关上时醒起母亲正宿在里间,急忙又带了一下,只将门用力地推拢,这时他听到隔壁二姑娘妙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:“姐?你回来啦?”
吉祥开朗活泼的声音道:“嗯!回来啦!”
妙龄不高兴的声音道:“我那套新衣裳,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啊?人家好不容易求潘大娘帮忙,把我带去武家做针娘。今天,就今天,我在廊下碰到了武家二少爷呢,二少爷可是看了我好几眼,可你瞧我这身衣裳,我要是穿得漂亮些,哼哼……”
吉祥的声音道:“我的小妹子天生丽质,就算不穿漂亮衣服也能迷得住武家少爷。”
妙龄凶巴巴地道:“你少拍我马屁啦,我就问你,什么时候能把新衣裳给我做好?”
吉祥道:“姐都做了一大半了,今晚连夜给你赶出来就是。”
随后,又听她放轻了声音,半是求恳地道:“那……能不能把油灯给我用一晚,要不……我看不见。”
妙龄不耐烦地道:“拿去拿去,我困了,要睡了。明天早上,我可要看到我的新衣服喔。”
李鱼站在门后,听到二人这番对话,不禁冷笑一声,原来好吃懒做的妙家二姑娘缠着自己母亲去武家做针娘,是为了攀上高枝儿,力争给武家少爷当个贴身丫头什么的。
若是侍候的好了,讨了武家少爷欢心,没准还能做个“小星”,升级为妾,做个如夫人,如此这般,真比吉祥沦落风尘还要卑贱,至少吉祥没把自己的灵魂也一起卖了。
第二天日上三竿,李鱼才起来。昨晚因为吉祥姑娘的事儿,气得他辗转反侧,许久不曾睡着,再加上之前的日子也习惯了晚起,所以这一觉竟睡到此时方醒。
李鱼睁开眼睛,忽地想到自己已经做了养蜂人,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,压得竹床吱呀一声惨叫。李鱼定了定神,才醒起管师傅说过,养蜂不用太早出门,这才松了口气。
李鱼不想刚刚从师学艺就给人一种散漫的印象,赶紧洗漱一番,将母亲一早给他热在锅里的饭菜拌在一起囫囵吞了,便穿好外袍出了房门。
李鱼刚刚出了院门,就见郭怒郭大爷晃着膀子向他走过来。李鱼一怔,急忙止步拱手,道:“郭师父,你怎么来了?”
郭怒大大咧咧地道:“我不是跟你说过我那表妹非非的事儿?今儿带你去瞧瞧她,你先相一相,要是满意,早点把喜日子定了。老管那里你不必急着去,回头我知会他一声就是了。”
李鱼一听他又提起“想入非非”的事来,不禁头大如斗,苦起脸道:“郭师傅,我真的不想草率成家,这件事咱们能不能不要再谈了。”
郭怒瞪起眼道:“屁话!什么叫不想草率成家,你是嫌弃非非嫁过人么?你个只余一年人寿的死囚,家徒四壁的穷汉,还想娶个黄花闺女不成?何等物流!快点,跟我去相相人!”
李鱼翻了个白眼儿,无奈地道:“郭师父,你那表妹,有吉祥姑娘漂亮么?”
吉祥姑娘搬来此地虽不久,却时常抛头露面在外做工,而且相貌俊俏,是利州城的一朵鲜花,饶是不大与人来往的郭人屠居然也是见过的。郭怒斟酌了一下,很负责任地道:“若论俊俏,自然是比不过吉祥姑娘的,不过我那表妹胸大臀肥,却是个极好生养的女人。”
李鱼果断地道:“既然如此,一切休提。弟子这就去‘招蜂引蝶’了,改日再陪郭师吃酒!”
李鱼说着,黄花鱼儿似的贴边一溜,就从郭怒身边闪了过去,一溜烟儿奔向远方,气得郭怒拔足就追,破口大骂道:“你这无赖痴汉,田舍蠢奴,头钱价奴兵(贱奴才),三餐不饱的乞索儿(乞丐),有人跟你就是福气,居然还要挑三拣四……”
二人一追一逃,相继去远,却全未注意到院内门后,正要出门的吉祥姑娘偷偷站在那里。吉祥出来的晚,只听到二人对话的后半部分,此时臊得一张俏脸红红的,仿佛三月枝头的一朵桃花:“难怪李大哥对我那么好,原来他……原来他,也不是什么好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