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熙立在风雪中,面纱遮住了他的面容,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星。
他恨过,所以想方设法暗中破坏曹丕和洛真的关系,所以屡屡暗杀曹丕,可究竟是为了国仇家恨,还是为了让洛真能站在自己这边?袁熙也渐渐的不明白了。
他利用了洛真的善良,却没能也让自己好过,看着洛真和曹丕之间渐行渐远,看着洛真痛苦挣扎,他恍然间想要放手了。
无论是天下大势的更替,还是家族的兴亡,亦或是爱恨情仇,袁熙也没有力气再去恨下去了。所以他要站出来,给洛真解开最后的心结。
他不怕洛真将他的行踪暴露,在无极甄府那一次,当初的一百精兵在曹丕的围捕下全军覆没,也有死尸乔装成袁熙的模样,而让袁熙就此逃过一劫。这世间再无袁熙,袁熙也不愿再记起。
“洛儿,爱一个人是不会累的,你现在感到痛苦,无非是因为你没能爱的纯粹。你觉得曹丕登临帝位,不屑与你?你觉得他喜新厌旧,宠爱她人?不……你只是不够信任他,也不够信任你自己。”
雪渐渐停了,袁熙苦笑一声“瞧,我竟然在撮合我的妻子和我的仇人……罢了,前尘往事就此了结,洛儿,我这次真的要离开了,你自己保重。”
洛真站了许久,脚背已经僵住,眼见着袁熙离开,她轻轻叹息一声,嘴角扬起,却看不清表情
“或许,这次真的是再也不见。”
这一夜,风雪骤停,炉火分外温暖。袁熙一路向南,去实现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,归隐山林,田园之乐的生活。
洛真缩起脚,捧着手炉来到桌案前,铺纸磨墨。在昏暗的灯火下赋诗一首。
“蒲生我池中,其叶何离离。傍能行仁义,莫若妾自知。”
次日曹植去往洛阳,洛真立在府门口,特地将诗送上,眸中清明,曹植见了亦是替她高兴。
“哥哥看了信定要欣喜不已,嫂子等好消息吧。”
马车绝尘而去,洛真的心也慢慢跳动起来,似乎大雪茫茫也掩盖不了她内心的激动。轻轻呵出去的白气落在空气中,弥漫成一团白雾。
彩儿和寒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,寒绯已然没什么精神,年岁大了大约都是这般萎靡不振的模样。但是此时,寒绯却是对洛真露出笑意“昔日旧人中,独夫人一个是好福气的,倒是叫人羡慕。”
彩儿在一旁亦是含笑,眼神却是飘忽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洛真转头望向这门府,宅院深深,红颜转瞬鸡皮鹤发,白骨红尘。而自己现在终于能放下所有的偏执和骄傲,好好的去接受摆在面前的,来之不易的感情,是不是还不算太晚?
车马信件很慢,曹植到达洛阳已是三日后,他风尘仆仆连衣裳都没换便直接去面见了曹丕。旁人只当他屡遭贬谪,心怀怨念,大不敬。独独曹丕不以为然,欣然接见。
皇宫自是雄伟壮丽,宫门重重,檐牙高啄,曹植恣意游走其中,嘴角含笑。
御书房里,曹丕屏退了众人,只留了曹植一人,开口笑道“子建何事如此欣喜?母后念叨着想你,稍后便与我同去拜见她吧。”
曹植点头“那是自然,只是哥哥……”话音刚落,曹植便觉不对,尴尬笑道“倒是忘记哥哥已然是帝位,我应该行君臣之礼,唤哥哥皇上才是。”
曹丕听了曹植的话反倒觉得不适应“此间无人,何必如此,有话直说。”
曹植点头,起身将洛真亲手写的信递上。面上掩饰不住的笑意“哥哥看过这个,便也该笑的合不拢嘴了。”
曹丕纳罕一下,将面前的书信摊开,娟秀的字体仿若在纸上翩翩起舞,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。
这是洛真写的!曹丕深呼一口气,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,木讷的问道“子建……洛儿是什么意思,我一时间读不懂了……”
曹植摇头大笑,自己一向稳重冷静的哥哥也会这般手足无措?他缓缓说道“嫂子是在问你,你可知她的情义?她再也不愿与你分离了……哥哥,你可以去接她了。”
你可以去接她了。
曹植几乎眼里含泪,曹丕和洛真之间的波折和磨难他亲眼见证,更知道其中的艰难。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,即便是他,也几欲潸然泪下。
曹丕缓缓将纸折好,喃喃道“好,我这便去接你。”
当天,曹丕将自己祖传的环形白玉玉佩,和当初洛真未绣完的枕套,及一封诏书着人发往邺城。
“无极甄氏,白玉环佩为典,赐枕。”
枕套上两只小鹿的眼睛已经着绣娘绣好,栩栩如生。曹丕一直睹物思人,如今自是要随着祖传玉佩一同送给洛真。曹植暗自揣测,环形玉佩既然交给洛真,恐怕皇后之位也是非她莫属了。
深夜,郭在宫门前左右徘徊,直到一个小太监腿脚飞快的跑过来,禀报道“皇上派去邺城的车马已经拦住,我已经按照郭贵妃您的吩咐改了诏书,此次万无一失……”
郭松了口气,塞了一锭银子到小太监手里“辛苦你了,如果不是你来报信,我可真是始料未及。”
小太监诺诺称是,又说了几句好话,便消失在夜色里。
宫门的灯笼高挂,郭立在寒宵中,遥遥望着天边的星。洛真的主动示好让她还没有反应过来,曹丕倒是下旨去接她了。好在自己的消息网络灵通,才来得及顺水推舟将洛真送上死路。
如此一来,自己来这三国乱世的任务也便完成,接下来便是金蝉脱壳,与曹植……
曹植陡然出现在宫门外,甚至郭怀疑他几乎一直站在那里,而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,那么自己和小太监说的话……郭笑了笑,凑过去道“我早知道你要来,我这边一切都快办好,马上就可以随你……”
曹植冷着眸子,打断她的话“你改了什么诏书?哥哥接嫂子回来的那一封么?”
郭愣了愣,马上故作疑惑道“你在说什么啊?谁要接谁回来?刚刚那个小太监不过是问我皇上今晚要宿在哪边罢了。”
曹植皱眉“儿……你已经得到了一切你想要的,如今不仅欺瞒与我,还要对嫂子做什么?那封诏书你究竟改了什么?”
郭脸上的笑容渐渐落幕,转而成为以往那般淡淡的模样。“我自有我的苦衷,洛真必死,这魏国的皇后之位是我的。”
曹植不自觉地倒退一步,似乎面前这个狠厉毒辣的女人与以往他认识的郭都不同。他眼底一片血红“你答应了我……要想办法与我同去,我早便知道那不可能,却也忍不住相信。可我没想到,真实的你,竟是这般丑陋的模样。你真的爱哥哥么?哥哥又爱你么?不……!”
曹植转身便要向曹丕的寝宫而去“我要去告诉哥哥,让他马上去追回那封诏书!”
“好啊,你去啊。今夜已过,诏书最迟明日晚间便抵达邺城,即便再快的马也追不回。”郭笑起来如妖艳的玫瑰一般,浑身皆是刺。她微扬起头,眼里全是决绝“只要你再向那边走一步,我便将你我偷情的事公布与众,届时,你与我会有如何结果暂且不说。世间会怎么嘲笑你最爱的哥哥……而他又是否仍然对你如此包容大度,曹植,你想好了。”
曹植僵直了全身,立在原地一动不动。
郭叹息一声,走过去拉上他的手“再等等我,我答应你的,仍然会做到。”
待她登上后位,将曹丕的后宫安排好,便是一出金蝉脱壳,从此远去寻曹植,一生相依。
曹植将手生硬的抽回,他好听的声音如今却是带着厌恶,从郭的头顶传到脚底,如同灌了铅。
“是我看走了眼,才会爱上你。从此你我各不相欠。”曹植说完这句话,径自离开,他的身影踉跄,落寞的像是受了伤的野兽。而郭只得苦笑着摇摇头,叹一声“原来,无论怎样,历史终究是无法改变的……”
洛真欣然等待诏书的到来,她特地换上了当初刘良赠与她的水袖流仙裙,收拾好了所有家当,连带着彩儿和寒绯的也一并备好,准备着曹丕来接她。
傍晚,天边是鱼鳞状的晚霞,寒绯略微皱眉,这是不好的兆头。可看见洛真欣喜地模样,眼里尽是光华,她也不想说什么来扫兴。
遥遥的一队轻骑扬尘而至,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捏着嗓子说道“哪位是甄氏?”
洛真上前,行礼道“甄氏在此。”
太监身后的侍卫上前打开盒子,入目便时当初洛真绣的枕头的花样,只是当初自己心意已决,便将其丢弃,没想到竟被曹丕保管起来还绣上了眼睛。在旁放着的是一块环形玉佩,洛真几乎立刻想到自己在现代三岁时挖出的那块环形玉佩,同样也是夏侯樱临终交给自己的那块。
那是夏侯一族的传家玉佩。
洛真知道,这也是曹丕向她抛来的橄榄枝。